想到这些我就很头疼,说实话,不仅仅是老头子对他手下的人起了疑心,就连我同样也对那些人不信任了。老头子瘫着,不可能亲自到半边楼来,下边的人遇见我,很难保证会不会暗地里下黑手。

这时候和尚打着哈欠起床洗澡,我拉住他,把自己的这些忧虑如实跟他说了,和尚搓搓脸,又摸摸油光发亮的脑袋,从桌上拿起一副墨镜扔给我,说:“晚上你就戴着这个去。”

“这能顶个屁用。”

“墨镜不顶屁用,我只不过觉得你戴上后一定很酷。”和尚拿了面小镜子举到我脸前说:“戴上试试,是不是很酷?顺便告诉你一声,就算今天半边楼塌了,你也不会掉半根毛。”

“你别太自信了。”我看着和尚的态度就来气,这是关系自己安危的问题,他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二世祖模样,我在江北不怎么管事,但老头子能量有多大,我比和尚清楚的多,他手下除了曹实之外,还有很厉害的角色。

“卫大少,我不开玩笑。”和尚看我来气,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,正正经经对我说:“如果晚上你有麻烦,我就把命扔在半边楼。”

我有点吃惊的望着和尚,先不管这句话是真是假,但让人听着就感觉踏实。我就再次猜测,小胡子跟和尚看似单枪匹马,他们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势力。

麻爹也睡醒后,和尚跟我们讲了讲晚上的具体情况,我跟和尚充当麻爹的跟班,进去以后主要是辨别那件西夏货,还有就是看清货的买主。

“这个安排不错。”麻爹颇有几分得色:“老子身上确实有股气质,咱们等下找个像样的馆子,好好吃一顿,吃饱了才有精神”

“不用我们破费,半边楼管饭。”

“我们只看看这件货?”我有些疑惑,既然能够知道存在着西夏铜牌,那就多少也该知道它的分量,小胡子带着我们一口气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到这里,就是只为了看看货和买主?

“对,只看看,我们不参与竞价,也不和人抢货。”

一整天时间,小胡子都没再露面。我们三个就在宾馆呆着,到了晚上六点钟,和尚开车拉着我和麻爹去赴半边楼的晚宴。

我是第一次来半边楼,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,不过目的地还有段路的时候,和尚就把车停了下来,对我们说:“麻总,就在这里下车吧,我们这部车实在不好意思开到半边楼门口去。”

“再跟你说一次,老子不姓麻。”麻爹入戏很快,这时候已经把自己当成腕儿了,下车背着手走在前面。

只走了几步,我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同寻常,应该说这条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,但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显得很不一般。和尚轻声说不要东张西望,最好自然一些,今天来的都是圈子里叫的出名号的人物,你要使劲盯着人看,人家说不准就以为你在挑衅。

“有老子在这里挑梁,和尚你怕什么,既然出来了就要有气势。”麻爹想要往路中间走,和尚赶紧把他拉回路边。

三个人不紧不慢的走着,我把头压的很低,不管和尚再怎么保证,我心里还是发虚,唯恐会遇见老头子的人。短短三百米距离,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人最少有十几批,不知道他们的来路,但都是有底子的人。到了半边楼大门前时,我们发现前头进去的人都拿出一面黑底镶金边的小牌子,半边楼的人看见牌子后就会给他们带路,有点通行证的意思。

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我转头去问和尚。

“不对头啊。”麻爹也狐疑的看看身后的和尚:“人家都有那玩意儿,我们没有,要是因为这个被人赶出来,那老子的脸面可就丢尽了。”

“谁认识你嘛。”

“你瞧不起人?老子年轻时浪迹四海,结交的朋友现在说不定就是什么地方的龙头,不见也就算了,要是见面就看到老子被人往门外赶,你说,丢人不丢人,还有”

“好了好了。”和尚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面黑底镶金边的牌子,在麻爹面前晃了晃:“咱们也有。”

我们三个人拿着这面牌子以后果然畅通无阻,半边楼的伙计恭恭敬敬的带我们穿过主楼,花园,然后走进另一座稍小的二层楼内。

半边楼虽然经过一次搬迁,但建筑风格以及内部的装饰摆设和老店一丝不差,而且交易时的种种规矩沿袭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,按说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了,但在这个时代里焕发着无穷的魅力,很多人就是好这口。

在二层楼的入口处,另一个伙计看了看我们的牌子,用带着浓重湖北口音的普通话跟我们问好,然后把我们带了进去。

这栋小楼和过去的老戏园子一样,倚着二楼的围栏就能看清楚大厅内的情况。我们的牌号是68,位置在二楼东面。

我们进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很多人,按牌号坐在自己的桌子旁边。今天的半边楼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,但都是在自己地头上呼风唤雨的人物,麻爹也想弄出点派头,就大模大样的问伙计,山西的什么鲁二爷,陕西的乔二爷都来了没?伙计很恭敬也很客气,欠身微笑着说不清楚。

桌子上摆着茶水和精致的小点心,麻爹一人吃了四盘子,和尚就压低嗓子让他注意些形象,半边楼里没有这么贪嘴的老板。

七点多钟,几乎所有桌子都坐满了,二楼的每张桌子之间隔着两根雕花栏柱,不探出头就看不到旁边桌子上的人。很多伙计分头收拾桌上的杂物,然后把原本就很干净的小桌子擦的光亮如镜。

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搞完,开始上菜,款待卖主吃一顿饭是半边楼很多年的规矩,暗含着生意不成人情在的意思。不过这里毕竟不是酒楼饭馆子,菜很简单,而且大多是冷盘,反正来这儿的人不图吃喝。每张桌子都有一瓶剑南春,麻爹想喝酒,和尚只给他倒一小杯,说怕喝多了误事。

酒菜上齐,半边楼的老板就出来露了个面,在大厅正中冲四周抱拳示意,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,穿一身宝蓝色的丝绸对襟汗衫,精神很矍铄。

吃饭只是个象征性的过程,而且菜少,我们都没吃饱,麻爹想让加菜,又怕和尚说他太丢份。酒菜撤下去后接着上了茶,我们靠着围栏,看见有人在大厅正中架了张很大的圆桌,和尚说晚上的正戏马上就要开场了。

这也是半边楼沿袭多年的老规矩,他们组织货,召集买家,但现场没有拍卖师一类的人员,事先也不会透漏货的详细情况,只有亲自来现场的人才能见到。一件货被摆出来后,凡是有兴趣的买家都可以去圆桌那里占个位置,依次竞价。

而且半边楼在出货之前不会收取买家的竞拍押金,每个人随意加价,但出的起价就要负的起责,如果当时脑子一热,用天价拍下货,事后又违约不付款,那么他离开半边楼的时候身上一定会丢失几个零部件。

一壶热茶还没喝完,大厅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,伙计给每一桌发放了拍卖图录,麻爹刚翻开一页,就被和尚夺过来放到我面前。我一页一页的看,当看到第五件货的时候,一眼认出图片中的西夏铜牌。

“是这个吗?”

我点了点头,第一次见这玩意儿的时候我就差点丢了命,所以印象十分深刻。但是我不知道这种西夏铜牌一共有几块,也不知道半边楼的这一块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。

“认准就好。”和尚悄悄扫视了一下现场的人:“等会儿看看是谁把货拍下来的。”

很快,第一件拍卖品就被人放置在大圆桌的正中位置,图录上显示的名称是东汉鱼头人身杖。十几个对这件货感兴趣的买家围圆桌近距离的观摩了片刻,最后有五个人留了下来。

这五个人刚一坐稳,旁边就有人给他们一人拿过来五个竹筒,其中四个里面装的是红白黄黑四种颜色的竹签,还有一筒是原色的竹签。

和尚说半边楼里不流行竞价牌,买家加价的时候就用竹签代替,一根黄签代表一百万,黑签五十万,红签二十万,白签十万,原色竹签一万,不过原色的签子很少有人会用。竞价的时候竹签落桌就算数,没有反悔的余地,如果半途弃权,需要把面前的竹筒放倒,这属于正常情况,不会有人为难买家。

这种竞拍方式很新鲜,看起来也很有趣,吸引了很多人。不过半边楼只负责客人在店里的安全,如果带货出了大门再发生意外,就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。能在半边楼出现的买家没有一个善茬,出门之后动刀动枪打闷棍的情况屡见不鲜,事实上,打赢的人没什么可庆幸的,因为说不准下一次被打的就是自己,打输的人也不必泄气,因为下次可以把别人踩倒,吃这碗饭的没有厚道人。

前几件货拍的很顺利,因为不是特别拔尖的硬货,也没人脸红脖子粗的去抢。紧跟着,第五件货就被摆上桌面。当然,图录上标示的名称不是水货敕燃马牌,而是西夏套合错银铜牌。

和尚让我下楼再确认一下,我点点头,一边起身,一边顺势从二楼朝下面扫了几眼。一瞥之下,我屁股还没离凳子,马上又把头缩了回来。

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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